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医院度过的。那是在15岁那年，在医院呆了多久我都记不是很清楚了。那是在秋天，纱窗上爬满的爬山虎的叶子已经涣黄，南方的秋天还会时时下雨，医院四处散发着消毒水和潮湿的味道。医院有一个很小的图书角，一个陈旧的书橱，书橱里多是少年励志类的书，大多很破旧了。一张长桌子，和几张木椅。我常常在吃过药，就穿着拖鞋走到图书角看书，每次那里都只有我自己，还有涣黄的着叶子的爬山虎爬在纱窗，淅淅沥沥的雨。一呆就是一个半天，有时候我会盯着窗外出神，有时候我会摸摸墙壁上的裂痕，有时候听听小虫子的声音。都是发霉潮湿的味道。
我的经验也许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人世间的真理。因为那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日日坐在昏暗的图书角沉思默想所能领悟的。不管那个秋天，有多少忧伤与哀愁，还有卑微生灵的祈求。我所能记录的，也只是一些碎片，仅此而已。

一、小孩子
我们的医院其实是一所贵族学校的附属医院，来这里住院的大多是小孩子，多是由于感冒或者得了红眼病（也就是沙眼）进来的。医院很小，护士姐姐都很漂亮也很温柔。只有一个例外，她是后勤部的，天天推着餐车，挨个给我们派饭。可能是因为常常吆喝，她的声音很沙哑。她总是要我们唤她“姑姑”。
我们病房有八个小病号，我是最大的孩子。每次医生喂过药查过房了，病房就闹开了。孩子们都能闹，即使墙上贴着“肃静”的标语也不影响他们的自然天性。从这个床跳到那个床，跟战国时代一样。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岁，他最大的乐趣是走正步。他双手叉腰，眼神专注，把脚高高地抬起，“啪！”狠狠地踩在地板上，再抬起另一只脚，“啪！”再狠狠踩在地板上。“一二一，一二一……”他一边给自己打拍子，一边乐此不彼地从走廊这边走到那边，再来来回回。我就纳闷他怎么就不累呢，不累小脚丫子也该震麻了呀！有一个小女孩，她很聪明，会背很多诗词，联想力很丰富。可是她得了很奇怪的病，她总是很容易就出鼻血，而且体质很弱。有一天她跟我说：“姐姐，你一笑眼睛就弯弯的，像我妈妈一样。唉，我真想长大，可是我又怕我长大了，我妈妈就变老了，那样我可能就见不到妈妈了。”我实在找不到词来和这个才不到六岁的小女孩交流，因为那时我也弄不懂时间的含义。我只希望这个小朋友健康地成长，她就是一朵稚嫩的小花呵！
小朋友有时候也要跟我闹，他们最喜欢耍的手段就是挠痒痒，冷不丁地摸一下你的耳朵，脖子，一下子我就尖叫起来了，可是你越叫他们越闹得欢。等他们安静下来我就跟他们说我真的很怕人碰到我，以后不要这样了。下次有调皮的小孩想进攻我时，就会有懂事的孩子阻拦，说：“姐姐怕痒，不要跟姐姐闹。”然后他们就听话了。等到这些小朋友要出院的时候，他们都说要送我小礼物。他们从书包里找出了铅笔呀圆珠笔呀橡皮擦呀，有点羞涩地放在我手里。我问：“为什么要送礼物给姐姐呀？”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个掉了门牙的小女孩笑着露出可爱的酒窝说：“不知道呀，反正就是想要送礼物给姐姐。”
孩子的心啊，就是水晶。他们有很多很美好很纯洁的念头和愿望，他们是人世间的天使。

二、大朋友
有一天，我们医院来了一个大朋友。他是计算机老师，姓“汪”。汪老师长得健壮魁梧，头发有点自然的卷，眼睛很大，而且他常常瞪大了眼睛，这使他的眼睛更大。他是因为牙痛来医院打点滴的。他很健谈，也很开朗，总是喜欢朗朗地笑。
他与我说了会话就瞪大了眼睛：“哎呀！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看你这孩子才这么小，怎么会有这么多想法呢？要开心点，年轻人就要开心。”我说我才不相信什么心理医生呢，他们都是说瞎话的。他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也去看过心理医生，真的能给我一些好的建议，改天约个时间我领你去…”
“我这个假期表现得很不好啊，牙痛搞得我什么都不想做，都是我太太做。煮饭啊洗菜啊拖地啊都是她自己做，等我牙好了我一定要好好表现。”
“我告诉你啊，你要向我太太学习，她真的是很坚强，连我都很佩服她。她刚生下我儿子的时候，就查出有绒线癌。癌症这可是了不得的，当时在这还查不出来，到广州查出来的。我抱着我儿子就哭了，我儿子才三个月啊，我一个大男人就哭了。我太太知道得了这个病也不悲观，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该治病治病，改上班上班，该带孩子带孩子。没想到她慢慢调理竟然就好了，养病时她还写了一本书，已经出版了。我真的很佩服我太太。”
他太太有一次陪他来看牙，很娇小的一个女子，穿着黑色竖领无袖的上衣，皮肤白皙，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眼睛很黑的，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他介绍说：“这是我太太，她很聪明的，思维都是跳跃式的，我都比不上她。”她微微一笑：“你的思维也不错！”她握我的手时既不过轻也不过重，她的手给人很清朗利落的感觉，一个恰如其分的握手。我真喜欢她。
还有，他们的儿子很胖，很活泼，眼睛像他妈妈。

三、说不清楚的女孩子
她是医生开车送来的，因为她突然在课室晕倒。她叫“陆子欣”，她比我小了一岁。她总是用仇恨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人，她要不突然尖声说话就是突然低沉着声音，像小女巫一样。
她用很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想知道我从哪来为什么会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我轻描淡写地应付着回答。她说她不必要来医院的，在医院根本治不还她的病，她来医院只是觉得好玩，班上没意思。她看他们生物老师不顺眼，就拿很烫的开水泼在老师脸上，差点弄得老师毁容。她说她恨她的父母，只知道往她账号上存用不完的钱，一年都见不着他们几次，家里空荡荡的大屋子只有她和管家。其实她叙述的生活于我是陌生的，我没有什么话好跟她说的。
有一天晚上灯熄了，别的小朋友也睡了。她低声地叫我过她那边去，说想跟我说话。我说我在我这边也听得见她说什么，不过去了。她不依，我套上拖鞋，想着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我坐在她床边，她说：“你听过《幸福的瞬间》吗？”“好像是《熏衣草》的主题曲吧？”“嗯，你看过吗？”“没有，只是听说过。”“你知道吗？那支曲是我和我的朋友写的。我们写好了，投到台湾的电台，后来他们改编了，节奏就变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