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的那对儿显然是认识的,但从外在的神态看不出是什么关系。年长者，女的，一件四十多岁。年轻者，男孩，二十多岁，头发有好几种颜色，烫过也焗过。裤子雪白，肥大地几乎垂地，看不见鞋的样式。因为车厢里人人紧挨，所以他们二人头碰着头，尤其是女的，低语着，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但，实在太近了，没法儿不听到。
女的问：你们谈多长时间了？
男孩低头无语。
女的不理会，接着问：你打算上那所大学？
男孩依然低头无语，但显然听见了问话，他的脚在不停搓地。
女的看他没反应，就拿出了挑明的姿态：我知道你和毛毛高中就好了，可是你仔细想想你们会有结果吗？即便你今年再复习一年考上了大学，毛毛也还是比你高一届。你们的差距永远无法弥补！你能给毛毛带来什么？毛毛大学毕业了，肯定是要去出国留学的，这个我和毛毛爸爸早就商量过了，毛毛也知道。到时你怎么办？你父母有钱让你同去吗？
女的越说越激动，忘了任何顾及，语速和声调不断抬高，内容越来越接近谈话的实质：论长相，毛毛很漂亮，你呢？我也不好打击你。看你的个头，也就一米七吧，比我们毛毛还矮两厘米，就算你现在长身体，能长多高？一米八？一米九？再说家庭，毛毛爸爸和我都是税务局干部，毛毛的舅舅，就是我弟弟在中组部，将来找个好工作肯定没问题。你家长是干什么的？哦，听毛毛说好像是工人，门当户对吗？如果你真为毛毛着想，就应该远离她，让她对你死心。这才是爱情，你懂吗？！
……
女人不停地分析，越说语速越快，越说越激动，没注意到一个漂亮女孩已眼泪汪汪地站在身边，不停地摇头、摇着她的衣袖，试图阻止她。但是女人没被摇醒，她还在说。
男孩终于抬头了，眼睛很大，恶狠狠地盯着女孩，冷地让人不寒而栗。女孩另一只手使劲摇幌他的衣袖也丝毫没有熔化这冰冷，女孩的眼泪急速地划过脸庞。
男孩开口了，一字一顿，冰冷而坚决：
毛毛……别再来找我……我配不上你。
斩钉截铁之后，他转身，闪过人群，到了车门口。女孩疯了一般，不顾女士的扯拽，拼命挤出人群跟了上去，女士也想跟上，就这时车到站、开门了，女孩毫不犹豫、头也没回地追随男孩下车，但女士没有来得及下去，车门关了，车重又启动。
车窗里，年轻的一对儿转瞬消失在黑洞洞的隧道尽头。女士无望而疲惫地转身，她看到了一双双有着各种声音的眼睛！突然，她感觉自己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