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班

顶班

骇涛小说2025-04-22 03:00:44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这里吃皇粮的人,办理退休手续时可以安排在农村或在城镇无业的子女一人参加工作,称为“顶班”。全国是否都如此,没有看到红头文件,不得而知。顶班就是做工作,做“公家工”,不是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这里吃皇粮的人,办理退休手续时可以安排在农村或在城镇无业的子女一人参加工作,称为“顶班”。全国是否都如此,没有看到红头文件,不得而知。
顶班就是做工作,做“公家工”,不是“大公”(国营),就是“小公”(集体),都是领工资的。
听说有退休了可以安排子女顶班这个好处,五十三岁的小学校长符校长有点心动。说是校长,这是同行们的戏称。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因为他多嘴,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被划为右派分子。一九七八年平反重新安排工作,回家务农期间的工龄照算,这样他就有三十多年工龄了。
“三年荒进士”,原是初中文化的他,回农村当五类分子,每次运动、每个农忙季节都被批判斗争,每年七斗八斗的,人都变得傻头傻脑的了。他们这些被收回重新安排工作的右派在一起时,把自己称为“出土文物”,教书当然是不大行了。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为了不误人子弟,他要求到山村一个教学点去任教,教小学一、二年级,勤能补拙,还不至于误事。
这个教学点就他一个教师,校长、教导、总务、职工、厨工都由他一个人包了。同事戏称他为一校之长,既然是同行们的厚爱,他只好笑纳了。习惯成自然,如果有人不叫他为校长,他反而不习惯了。
符校长有五个男孩和三个女孩,大部分都是当右派分子的二十年间生的。被划为右派分子使他接受了教训,“祸从口出,是非皆因有个口”,平时那里都不去,也不与人说话,就躲在老婆房里与老婆“作乐”,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那两个孩子是老婆放环后生的,有一个生出来时把环顶在头上,至今翻开头发还可以看到一个圆圈。但也被抓去斗了几场,说他超生,破坏计划生育。
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什么原因,生的众多的孩子中,无一人考上大学或中专。小儿子补习了几年,连中专最低录取分数线也没接近,他还闹着要补习。三儿子有残疾,八个子女中至今无一子女有工作,有工资领。
退休后,要那一个孩子顶班呢?对于这个问题,符校长可是颇费脑筋。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应该让大儿子去顶班。皇帝立太子,都立长子而不立幼子呢!可大儿子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他身强力壮,完全可以自吃其力,在农村参加农业生产,同样可以过得去。
三儿子符健帅,虽然名字起得好听,那只是作父亲的一片苦心。他既不健康,人也并不帅气。因为舌根粘连,动过手术,说话含混不清。
他从小多灾多难,小时候患过乙型脑膜炎。因为抢救及时,小命是救过来了,但右脚有点残疾,勉强可以走路,但要把右手高举过头顶,平衡身体才不至于跌倒。不掌握情况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和人家打招呼呢!
让他顶班,交给国家去供养他,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百年以后也可以暝目。当然,其他儿女也希望自己顶班,顶班就意味着离开农村,不再受风吹日晒,“撕日历领工资”,生活过得好。
为了妥善处理这个问题,不要因顶班问题闹得兄弟父子之间不和,符校长决定召开家庭会议,民主协商,统一看法,决定人选。家庭会议定于星期六晚上召开,父母、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均参加。
符校长宣布召开家庭会议的意图后,大家都沉默不做声,连平时喜欢捣蛋的几个孙子,也规规矩矩地依在父母的身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珠,看着爷爷,空气十分沉闷。
还是快嘴的大儿媳先开口:“不是我自私,我丈夫是长子,应该由他去顶班,这是几千年来的规矩。”老婆开了口,大儿子也乘机发挥:“两位老人以后的扶养,后事的处理都得长子担头解决,由长子去顶老子的班,合情合理。”
又是一段长时间沉默。三位姐妹在私下也议论过此事,她们都觉得三弟可怜,希望老爸决定让他顶班。大妹和三妹知道大哥和大嫂气量小,不敢公开表态,怕“难回外家”,就是说,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哥哥嫂嫂不叫你的话,就变成有家难回。
二妹性格比较泼辣,有什么说什么。她人长得漂亮,又是初中毕业生,能说会道,嫁的丈夫是医生,家庭生活比较好。现在医疗收费比较贵,全家人谁头痛脑热的,都得找她帮忙,在兄弟姐妹中她的地位特殊。因此,她也不怕回娘家难,兄弟姐妹不认她。
她打破了会场的沉闷:“谁都是老爸生的孩子,要说顶老爸的班,谁都有权力。如果老爸定我顶班更理想。因为我丈夫是有工作的,我顶班有了工作,他就不敢欺侮我,这样对全家人都有处。”她停了一下,大嫂插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想享外家福。”
二女等大嫂说完,才接着说:“如果老爸定给我的话,我宁愿让给三弟,因为他残疾,父母能把他养大,不能把他养到老,顶班有工资领,有公费医疗,一切有公家负责。如果他不顶班,肯定娶不到老婆。顶班有工作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嫁,可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是十全十美的事。我们都有力有气,不顶班也可以生存。”她讲的话有理,不少人暗中连连点头。
二儿子一向与大哥不和,两兄弟和妯娌之间经常发生口角,他不喜欢老大有皇粮吃,大哥心胸窄小,不关心别人,顶班有钱后,就更加看不起自己和别的兄弟。听了二妹的话,他表示赞成。
五弟是全家最小的孩子,高中毕业后,补习了两年连中专也没考上。本地俗话:“父母疼小儿”,他以为老父会决定由他顶班。
看到老爸召开家庭会来讨论顶班问题,虽然考不上大学,但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父亲意图肯定是要让三哥顶班。大嫂一向反对他补习,老是对他冷言讽刺,令他讨厌。相反三哥虽然残疾,但一向支持他补习,含混不清地对他说:“一定要补习,补到考上大学!”
他认为三哥心肠好,让他顶班领工资后,说不定还支持自己继续补习呢!他投了三哥顶班的赞成票。
眼看赞成三弟顶班的意见形成一边倒,大儿子站起来说:“不管老爸定谁顶班都好,咱们丑话说在前,谁顶班谁就是享了老父的福,他们两位老人日后的生老病死问题,谁顶班由谁负责。”说完,对妻子说:“咱们走,我是有母生,无父认的人,多说也没用。”老婆带着孩子和他一起离开,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事后,符校长气得在床上躺了两天。听说他病了,有位同事来看他,并告诉他:“据内部可靠消息,退休可以允许子女顶班的办法,实行到一九八三年底止。以后退休不再办理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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