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的那天晚上，我们班的同学单独在仁和宾馆举行了一次集会。召集人老班长刚刚讲完开场白，一位中年妇女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她围上去，有的还高喊着她的名字：“桂珍！”
桂珍，一个我儿时就熟悉的名字！
我没有上前去凑热闹，而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作壁上观。不是我不关心她，实际上对她的处境我比任何人都要感到痛惜，甚至自责。

一
桂珍家住城关镇，八九岁的时候就与我的堂兄超文订了娃娃亲。记得订亲的那一天，超文家特别热闹，大人小孩都往他家里钻。我母亲也被叫去帮忙。我穿着崭新的洋布褂子跟在超文的屁股后面跑来赶去。
快到吃中饭时，门外突然响起鞭炮声，大人们都往外跑。我也被裹挟到屋场上。夹在人缝里，我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牵着一个十分齐整的小姑娘朝我们这边走来。小姑娘的打扮与众不同：她头上打一对尺来长的小辫，辫梢上扎一对红色的蝴蝶结，身穿一件褐色灯芯绒褂儿，脚蹬一双绣花鞋，白净的小脸蛋上有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大人们把她们娘俩迎进屋里。超文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婶婶拉着桂珍的小手和她逗笑，桂珍笑得可甜。“超文”，我婶婶喊她的儿子，可是他已跑得无影无踪。超文的妹妹和我的妹妹上前去牵起桂珍的手往外走，大概是要出去玩。那时我正赖在灶膛前生火的母亲的身边，我脑子里突然闪出也要和她们一道去玩的念头，于是我扔下火钳往外跑。来到大门外，我看到妹妹们和桂珍手拉手在围着一棵毛竹转呀跳呀，我立即向她们飞奔过去。当我站在妹妹们的面前时，我不停地喘着粗气。桂珍看我一眼，脸蛋上飞起两团红云。
“滚开，滚开，不要跟我们玩！”妹妹们在吼我。
我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发烫。我沮丧地低下头转身离去。我刚刚回到屋场上就听到竹林那边传来一片童谣声：“大雨儿点，细雨儿点，街上的姑娘好白脸；大雨儿落，细雨儿落，街上的姑娘好白脚。”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弟弟毛头和其他堂弟们在那里调戏桂珍。妹妹们抓起沙子朝弟弟们撒去。弟弟们又大叫：“大脚盆儿，细脚盆儿，街上的姑娘会生儿！”这时，从竹林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野猴！”弟弟们立即一哄而散。
那时候，不知怎么的，我总想和桂珍讲话，但就是找不到机会。一天下午，我突然在门缝里窥见超文和桂珍坐在婶婶房里的床踏板上脑袋凑在一块儿看小人书。两人一会儿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说笑笑。我真是太羡慕他们了！我正打算推开门进去和他们一道玩，突然有人在我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瞧，是我的婶婶。她笑着对我说：“莫打扰你文哥，回去，过一会儿再来玩！”
我像一个被当场抓住的贼一样羞愧难当。我什么也不说，低下头往家里跑。我回到母亲的房里，坐在床踏板上望着屋顶出神。
我在母亲房里一直呆到傍晚。忽然，外屋传来我妹妹和桂珍的说话声，我赶忙起身往外跑。
“这是文哥和超华睡的床，那是我哥和毛头睡的床。”我妹妹说。
“他们都睡在一起，真有意思！”桂珍说。
“桂珍。”我站在门口喊道。
桂珍看我一眼，但没有答应我。
“走开，走开！”我妹妹厌烦地说。
妹妹的的话让我感到难过、愤恨，我恨不得上前去扇她一巴掌才好。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我妹妹拉着桂珍的手走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桂珍的母亲牵着桂珍的手往村口走，大人小孩都一起去给她们送行。这一回，我没有参与进去，而是坐在自家的大门槛上远远地观看。

二
这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要来得晚些。
一天中午，我砍完柴禾回到家里，刚进门便碰到毛头捧着一碗稀饭往外走，我问毛头到那里去，毛头说：“桂珍姐来了，我到文哥家去玩。”听到这话，我连忙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大碗，装上稀饭便朝超文家赶去。
我进门时看到桂珍正用手拍打着毛头的脸说：“毛头好乖！”
“桂珍！”我主动同她打招呼。
桂珍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
“明，来，吃泥鳅！”超文喊我。
我走过去将超文递给我的泥鳅接过来边吃边说：“哎呀，好香！”
“你的烤了没有？”超华问我。
“烤？毛头还没端进屋，我家的鸡就抢去吃了！”我说。
大家哄地笑起来。
吃完早饭，超文邀我到村前小溪去捉鱼。我欣然同意。有顷，我和超文各自扛着板锄，超华提着箢箕，桂珍捧着脸盆，毛头空着手，一起浩浩荡荡开到溪边。
捉鱼儿是我的拿手本领。我指着一个小堰口叫超文和超华去把它围起来，我则在堰上开一道明渠将上游的水引走，然后用脸盆舀出堰内的积水。当剩下的水不多时，我们赶忙跳进去抓鱼儿。我们将抓到的鱼儿交给桂珍，让她送到事先挖好的水坑里。桂珍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高兴得不得了，时儿拍巴掌，时儿尖叫。有好几次她喊着要下水捉鱼儿，我们都不要她下去，说，水里有蛇。这样她才不敢下水。堰内的水很快就会涨起来。我们又开始舀水。如此反复进行，直到抓不着鱼儿为止。
当我们抓完鱼儿来到贮鱼的水坑前时，面对着我们的劳动果实——满满的一坑小鱼儿，有红的，有白的，还有青的，我们都乐开了怀。
超文提议大家来分鱼，我说我不要，都给他。可是毛头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却大叫：“我要，我要，我哥捉的。”
我上前去给了毛头一巴掌，其是做做样子，打得很轻，但毛头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桂珍连忙蹲下去抚摸着毛头的大脑瓜说：“毛头不哭，毛头不哭，姐姐分鱼儿给你。”
我气得扛起锄头便走。

傍晚，洗完澡，我约超文到公路上去捉蜻蜓。看到蜻蜓落在树枝上或青草间，我们高举扫帚，蹑手蹑脚走上前，照着蜻蜓迅猛地扑下去，十拿九稳就可以逮住蜻蜓，然后把它从扫帚底下取出来交给桂珍。一开始，桂珍感到有些害怕，蜻蜓老爱抓她的小手，她的手稍为松一下，蜻蜓便逃走了。这样，桂珍就很难过。我上前安慰她：“不要紧，我们再来捉！”
我们抓蜻蜓的劲头更足，在公路上横冲直撞，把蜻蜓撵得到处飞。有一次，我抓到一只大红蜻蜓，刚交到桂珍手里，超华从不远处跑过来说：“姐，让我看看是男的还是女的！”桂珍还没有反应过来，超华就把蜻蜓抢到手里，看了看说：“姐，你看，是个女的！”桂珍的脸顿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