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我每天早晨上班路过公园路小学门口时，都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他——饮料男。
他直捅捅地站在一块广告牌下，像矗着一根棍子似的，面前摆放着十来盒颜色不一的盒装饮料，有牛奶、酸奶、各种果味奶等等。他既不招呼，也不兜售，全然不像身旁那些喝五喊六的大嫂阿婆们——那些小贩全是中年以上的妇女，惟独他一个大男人，35岁上下。所以我称他为“饮料男”。
他尖下巴，戴一副白秀郎镜架的近视眼镜，削瘦的身躯被一套宽大的青黄色的夹克衫包裹着，一望而知这肯定是某家企业的工作服。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神情与姿态，他两眼瞪着前方，嘴唇紧抿，双手贴在髋部的裤缝上，往好里形容就像一名岗哨，往差里比方就像是谁欠了他200吊钱，正在讨债的样子。
我这人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遇事爱猜测，我猜测他肯定是下岗不久的职工，满怀着对让他丢掉饭碗者的深仇大恨；要不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抱着一肚子委曲来干这小营生；我又猜测，他绝对是一个门背舞大刀的妻管严，被老婆逼到这个分上，把一腔怨恨怒气都化作挺直的躯干和两眼的火光……
但究竟属哪种情况，还是兼而有之，我就不知道了。我被自己的猜测所吸引，有一种想穷根究底的冲动。
小学校门前的喧闹是有时间段的，那就是上学、放学的早、中、晚三个时段，过了这三段，门口就冷清了，自然也不会有小贩们的影子。
这天早晨，我决计去试他一下：“哎。这牛奶怎么卖？”
“三元一盒。”
“太贵了！”要引他说话，讨价还价当然是最好的办法，我接着说，“这个牌子的盒装牛奶，在超市的黄牌价才二元二角，你的价，太离谱了！”我激他。
“……”他不回话，也不看我，两眼直瞪前方，仿佛他是顾客，他是上帝！
他不说，那我又说：“你是知识分子吧？不像个做生意的！”我再次撩拨他，要他说话。只要他说话，我或许能读出新的内容。可他撇撇嘴瞟了我一眼，一副满不屑的神情……我败下阵来，只得讪讪地走了，心里说：这样的态度，生意能好吗！
不是我咒他，我经过学校门前那么多次，从来没见过有谁光顾他，买他的饮料。我看他呀，是每天捧多少来又捧多少回去的，那他的情绪，也只能是恶性循环了！
奇怪的是，这两天就突然没见他的影子了，是转移卖点了？还是复工复职了？或是有新的企业聘用他了……物价这阵在涨，要没点补贴收入，这日子还紧巴巴的，我的好奇心变成了有点担心。
第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去问原来站他身旁卖糖果的阿婆：“阿婆，那个卖饮料的男人呢？哪去了？”
“哦，”阿婆说，“他去四川了，说是参加救援队了。”
“啊？”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婆看出了我的惊讶，忙补了一句：“人家是学勘探测量的，说是在那边有用武之地呢。”
一刹那间，我沉默了，满脑子尽冒出鲁迅说过的那句话：“……那一刻，露出了我皮袍下的‘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