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年一样，春节前，我又收到了几大盆鲜花，蕙兰、蝴蝶兰、仙客来、香水百合等等。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不知道是骨子里存有拈花弄月的天性呢，还是潜意识中隐藏着附庸风雅的冲动，总之，我确信自己从没有喜欢哪种礼物如对鲜花一样热烈，一听朋友要送花来，仿佛听见春天来叩门，立马就能让我春风满面。
友情就像微醺的暖风，总是轻轻拂来，于不知不觉间为我的世界铺陈出一派明艳。谁说不是呢，花进家门那会，绿色的生命还被冬包裹得严严实实，风刀霜剑仍在领街主演，春的使者——草未登台，柳芽亦未出场，桃蹊李径都还闲赋着。而斗室之内，却如此生机勃勃，不仅给我以春临大地之仿佛，连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听着，也不再寒噤，冷不丁还会牵出“春从何处来，拂水复惊梅”般的美好来。原本冷酷的时光，因了这份明媚鲜艳，竟也有了采粉扑蝶一样的热闹和莺啼花香的生动，看一眼，就会有春色在心头奢华起来。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参悟不了深奥的禅理，却无损于我对花草的热爱。每每路过花店，都要进去逛逛，常常，还会捧点什么回家。偶尔下乡，也要折把山花野草，用作案头清供。剔黄叶、修枯枝，早晚换水，伺候得不亦乐乎，只为博它——为我水灵！这情景有点像旧时老男人养小妾，呵着、护着、劳心费神着，可最累，又怎能比得过私底下的欢喜来！
莳花弄草，我只养对的，而朋友总送我贵的。因这，常常暗自得意：仿佛一个男人，内有糟糠，外有红颜，堪称两美齐美。本人自养花草以仙人掌科居多，绯花玉、蟹爪兰、令箭荷花……；木本有月季、栀子、山茶；草本有兰、菊，等等。这些草木仿佛平民家的女儿，朴实，不娇矜，粗茶淡饭便能把她们养得水水灵灵，纵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风致各异，幽姿自喜。蟹爪兰跟林黛玉一样弱柳扶风，总要依傍点什么才能立得住。令箭荷花个性大咧，无论我怎么调教，模样总不够矜持，不过，花开得足够富贵，丝绒般，既饱满又华丽，有王熙凤的范。紫茉莉，傍晚开花，夜越深香越浓，俗名“夜来香”，因这俗名风尘味过浓，让我给弃了。一棵茶梅，盛开起来有上百朵，能开满三月直至荼蘼。最有趣的当数小小太阳花，她们是集体从楼上私奔来我家的，某年，突然发现栽过大蒜的泥盆里长出很多小苗，太阳一烈，红黄橙白粉，一朵朵，争先恐后，开得那叫一个欢。她们这一来算是定居下了，冬眠夏萌，年年踩着节气点消长，阳光越是灸热，她们越是拼了命地绽放，简直在挥霍，也像是跟谁在赌气。也是，往往这时，周边的植物全成了哑巴，一起恹恹然低头想心思——估计是在集体反思吧。铁皮石斛是一个帅帅的文友送给我和我先生的，前后送了我们三盆，两盆被我放置在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脑桌上，另外一盆放在书架旁。石斛是一味价格昂贵的保健品，别人是种来吃的，而我是用来养眼养心的，她若有若无的清香、玲珑乖巧的可爱样，最是适合案墨前相陪。栀子是腹有诗书的才女，她若启口，必定字字如莲。栀子决不以色事人，但一旦为爱敞开了心肺，又是那样的炽烈和奔放——拚了一生的花香为你，不留后路也没有退路。栀子在我的花单里和梅兰菊竹一样，是可以单独开篇来写的，这会我甚至已经起好了文章的头：“为有暗香盈袖，我在此等你千年。你薄衣素面，只着青衫出现，轻启芳唇，便吐出一朵朵洁白的莲……”呵呵，矫揉了，打住打住。
曾有朋友送我两盆紫薇。“紫薇”不仅是《诗经》里的植物，人工栽培历史也很悠久，东晋王嘉的《拾遗记》里就有记载。唐玄宗对紫薇尤其赏识，不仅将她作为名花异木遍植于皇宫，开元年间，紫薇甚至成了中书令和中书侍郎的代名词，白居易就因此自称“紫薇郎”。史上诸多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对紫薇都钟爱有加，苏轼、欧阳修、陆游、刘禹锡、李商隐、杜牧等伟大诗人的杰作里都有她的芳影，元明清后，歌咏紫薇的诗作更是不胜枚举。诗人笔下的艳艳晴霞，霏霏绛雪，怎么说也应该是花中尤物。可我的盆栽紫薇，不知是什么缘故，我都看不出她的好来，于是转手将她移栽到楼下园子里。想来紫薇是有灵魂的，此后年年，盛夏，娉娉袅袅的花枝轻盈柔美，仿佛俄罗斯姑娘跳芭蕾；风霜既至，却也坦然自若，斜斜的花影如同一剂温润的慰藉。而庭院中的翠鸟婉转，闲阶上的苔踪草迹，亦全都浑然于她的妍姿妙态里。原来植物与人一样讲究“场”，之前我将紫薇盆栽于家，全是因为气场不合，就像有人在某类场合木讷寡言，但一旦同处气息与共的圈子，这寡言的人又是那样的舌绽莲花。
喜欢花，知道花和花是不同的，就像人和人，各有各的秉性。有些花，纵然艳得眩目，因为开得过于直白和浅显，美得不够深入，往往经不得品。有的呢，美得高贵，艳得大气，遇上她们，仿佛春闺梦里与君初见，一眼，就足以让人沦陷。只是这类花卉多和爱情一样脆弱，稍不留神，就一去不返。典型的，莫过于蝴蝶兰，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伺候，她回馈我的，也就是花开一季。花一谢，叶就落，决绝得义无反顾。而同样美到让人心惊的蕙兰，却要体已得多，即便繁花落尽，枝叶依旧葱郁，就算你明明知道，此去经年，是再也等不来她的花讯了，但你依然对她不失期待。漂亮的花木和爱情一样，能明媚一秒也是好的，谁能经得起那份诱惑，谁又舍得推开呢！
还有一些花，貌不出众，味却惊艳。八月的桂花隐在绿叶底下，不俏不丽更不争艳，只是一味的香气袭人，她的美不是用来看的，她的美雾化在空气里，你甚至还没见到她的芳影，就已经被她的香气给迷醉了。就像一个才情出众的人，是不屑于煞费苦心修饰外表的。像这样品洁高雅的花，只有单独立篇，才能写出她们的部分非凡来。是，是部分。本人一直觉得太过美丽的东西，只能意会，若言之，总不能尽。而要养好她们，还得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她们总让我想起故乡的老宅，以及老宅前院的梅花、后院的兰……
理想中的生活就是在乡郊盖座小屋，茅庐也行。种花养草，布衣素颜，幽鸟相逐，琴眠绿荫。把心慢慢地修成草木，不惧红尘沧桑，无视风花雪月。然，再回头来看世事浮华，或许，我也能站在菩提树下拈花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