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就想关于这个女子写点什么，时至今日，却迟迟未能动笔。也许，是想等到心思落定之时，在静静的夜里，将心神聚拢，随着记忆的洇染，任这个女子的轻言浅笑占据着自己，心无旁骛地细说关于她的一切，心甘情愿地为她瘦尽灯花又一宵。
程灵素，金庸小说里为数不多长得不美却仍然让人喜爱的女子。想起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这八个字。她的名字，取自两部古老医典《灵柩》、《素问》。灵素，只此二字，既点明身份，一生精通医理，行善救人；又道破性情，灵气逼人，心素如简。即便胡斐乍听到这个名字，亦感觉雅致异常，觉得面前姑娘绝非常人。
十多年前，看台视版的《雪山飞狐》，剧中的程灵素由龚慈恩扮演。龚姐行云流水般的表演让我对程灵素这个角色喜欢到不能自已。当程灵素一袭青衣，简静如水，背负行囊，陪伴胡斐千山踏遍时，心目中的画面就此定格，她身上有风华女子难比的美丽，永远地驻进了我的记忆。从此认定，若内心能拥有清水映兰花般的明净和出尘，再平凡的女子，亦能映照出如水的容颜。
一直不解，金大侠的笔下从来不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眉目清朗，眼波流转的娇俏女子，为何独独对她，吝了笔墨，只用“容貌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双肩如削，身材瘦小”这几个简单词汇，潦草敷衍地形容了她的外貌。倪匡先生推其为金大侠小说伤情女子之榜首，虽说无可奈何，却也不无见地。上天赐予她一颗七巧玲珑心，却没有给她与智慧对等的容貌；命运让她遇见心仪的男子，却无法成全她渴慕的爱情。一生的悲剧，由相貌平平的前因种下，半世的苦情，由相遇胡斐的那一刻注定。
药王庄，离大路数十丈外的花圃中，一个青衫女子弯着腰在整理花草胡斐上前拱手一揖，青衫女子抬起了头……
她就是程灵素，江湖上“毒手药王”无嗔的爱徒，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胡斐相伴天涯的知己。颖慧若她，相赠蓝花，巧救胡斐性命，智破掌门大会；宽厚若她，师兄师姐一再相逼，却不计前嫌，努力化解同门恩怨；至性若她，不离不弃地地追寻胡斐，陪他出生入死，伴他关山万里；柔情若她，飞蛾扑火般地舍了自己的命，也不愿砍断胡斐的手臂，用“生生造化丹”续他九年的性命；心细若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从容地为至爱安排好一切，不让他因为愧疚而放弃生命；隐忍如她，不奢望不强求，宁愿日夜承受咫尺之隔的相思，无数次红泪偷零，却希望能够成就胡斐与心中所爱的情缘。
心悦君兮君不知。不是不知，是故做不知吧！当女儿柔情被胡斐以兄妹之谊拒绝时，程灵素黯然神伤，心灰落尽。从此之后，只能绝了自己的心念，与你以兄妹相称了，纵然不舍，亦只能站在合适的距离，与你遥遥相望，无法再近一步，却又无法再退一步，抽身而出。终于明白，感情是一个人的事，爱与不爱，只能自行了断。
药王庙中，胡斐身中碧蚕毒盅，鹤顶红，孔雀胆三种剧毒，生命危在旦夕。无嗔告诉过自己的小徒弟，三毒连中，无药可救，药王神篇中亦有明示。程灵素喃喃：“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于是低头，用嘴为胡斐吸去伤口处的毒血。那一杯，叫做爱情的蛊毒，既已心甘情愿为你喝下，又何惧身上再多中一毒，以我的性命换你的重生。从容地安排好身后之事，心思缜密布下连环局，替师父清理了门户，并告诉胡斐，他的杀父仇人是谁，纵然离去，亦要给这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程灵素死了，死在敬她，怜她，却独独不曾爱过她的胡斐身边。全书也接近尾声。伊人已逝，何以言书。
当为情死，不为情怨。当程灵素芳魂杳杳时，多少人为她惨淡的命运黯然垂泪时，谁说这样的结局于她不是一种完满，至少可以永远地驻进至爱心中，天涯不忘。而我亦宁愿相信，在程灵素离去的那一刻，胡斐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爱她的，对袁紫衣的情愫是心动，是初入江湖的少年对美丽女子的情思初萌，对程灵素的情义是心仪，是千山万水走遍后对红颜知己的至死不忘。心动只是一时的烟花绚烂，而心仪则是铭心刻骨的相知相契。
无可奈何花落去，相伴无言总为君。
我是秋风里潋滟的菊，这一生，花开为你，花败为你，所有的零落成泥，只为化做心香一瓣，伴你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