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幕秋色，铺天盖地的泛黄。我使唤言书来与我磨墨，我要将这一季的花黄叶瘦尽洒笔下。言书高挽的发髻与肩上披散下来的秀丝让我如同看惯了秋天的落叶一般黯然神伤。也让我濒临了我回望无途的青春绝色。
那一年，父亲将我许与了那个素未盟面的将军，说我将在他高昂的身躯下生活得幸福美满。我记得那日也像今朝一样暗淡了的风起云涌，一个身着鲜红铠甲的人声音颤抖地轻声言语，说，那个我即将嫁掉的夫君战死沙场。
日落之际，我叫了言书。言书双手托来一碗热汤：“我晓得，小姐心里也有些难受之情，那将军虽不是小姐生死相依的人，可也算得一门忠烈。这样白白地为国捐了驱，实在让人有些挂怀。”言书是跟了我十多年的丫头，连名字都是我给添上的。跟我如同一体，是许了人家都不愿去的。她明白我完全的心思。平日里跟我一同读书写字，也招人疼爱。我接过言书手里的碗，将汤喝掉一半，然后我对言书说：“言书，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我与言书平日里最爱朝那青山绿水的地方上走，我们一同在那片草地上坐下，夕阳西下的景致是无数人都感叹过的，只是在那样的光色下，我有着与人不同的感觉，因为我将要遇见我平生最灿烂的爱情。
你在远处的马背上，剑眉星目，浅蓝的锦带飘曳至马前，黑色的马背上还斜挎了你的平生挚爱——绿绮琴。你在我与言书身前慢下马步，面露微笑，明眸皓齿。我为此感到恐慌，胸口激跳，我拉了言书疾走于葱郁山水间。只听你与旁人的言语在这空旷的草间弥漫开来。
“那位姑娘是这临邛县的首个富门卓王孙的小姐——卓文君，曾许给一皇孙，可那皇孙短命啊，这就成望门新寡了啊。”
“是啊，曾有人写诗赠予她，‘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且善琴，文才亦非凡啦……”
我与言书回到家中，言书手捋肩上一根软发，笑道：“小姐何以面红耳赤，如此狼狈不堪呢？依言书拙见，小姐理当回应那位公子的灼光才是啊。”“你这刁蛮的丫头，怎可以拿你的主子取笑的？是我平日里对你少了礼教了么？”我用手轻拈了一下言书细润的脸蛋。言书笑得更为放肆了，“小姐见惯了场面的人，今日得以遇见这么一个怯怯含羞的对象，是奴婢该笑的啊，这可不是取笑，此乃喜悦的笑，何以被小姐你这么批评的？”我突然被言书的话触到了什么，也一同与言书笑了起来。白色的垂帘在窗口肆意飘绕，不时地扫动我的木琴，我与言书在门前的院子里，花枝下跳起舞来。
时光如梭，第二次见到你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那日父亲设宴数百人，宴请县令王吉作贵宾，他们素有往来，只是我并不知晓你原是王吉旧友。父亲告诉我说，今日邀县令作宾，他还有一好友司马相如也一同邀请了来，父亲说：“那司马相如少时就好读书，击剑，还被皇上封为‘武骑常侍’，怎知却不随他心，还借故辞了官。”父亲的话并没让我记起你，原本就不以为你们是同一人，可我仍然回答了父亲说：“这司马相如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并非为那一官半职的呢，父亲没有官做，如今不仍然有为吗？故而，这人成才与否并不能与做官不做官相联系的，父亲，您说女儿说得是与不是呢？”我自小受父亲疼爱，把我当儿子一般栽培，自然没有反对我的话，仍然面带微笑。这使得后来我违背了他的意思而随了你而感到羞愧。
那晚，父亲让我也参与了宴会，我坐在那张乳白色帘子背后看见了你，你比半月前看来更英秀俊朗，胸口像前次一样激跳不止，我在心里暗自惆怅，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日的文君，怎料到你便是父亲口中所提到的那个无大志的司马相如。王吉在席间介绍了你，他说：“我这位朋友，原是皇上的‘武骑常侍’，他自小便善鼓琴，今日便邀他为诸客弹奏一曲。”说罢就听见了你的琴声。那是《凤求凰》，胸口的跳动似乎要停止而淹没在你的琴声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
鸳鸯。”
司马相如，这就是你要对我讲的么？我的脸迅速翻红，父亲严肃的眼光向我看来，席间
众宾议论，人声鼓噪。我掀开垂帘瞥见你深黑的眉毛，与你在琴上疾走奔驰的手指，原来你尚记得文君。等你的琴声停止，我便入了书房用笔写下了那一首《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文君几日都会听见你的琴声四走，入耳入心。言书还用拙劣的手迹画下了我几日来僵
持在脸上的笑容。虽说言书功底远不够深厚，但我仍然觉得那是自己平生以来最为动人的面容。这样的日子直到你叫言书转递来的书信落在我手里那日。那是我看到的你的第一首歌：
独处室兮无依。思佳人兮伤情伤悲。
彼君子兮来何迟。日既暮兮华色衰。
敢托身兮长自私。
直到那时那刻，文君情之所归，应与你同起同没。我违背了我的父亲，我丢下了与我十七年相守的卓家。随你至成都家中。面对你的家徒四壁，我为你在此生活数十载而感到心痛。故泪如雨下。你焦虑地问我是否不愿舍弃我曾经富裕的生活而与你粗茶淡饭。我忍不住依偎于你胸前，“如今，文君是势必为君着想的，若是此时你还认为我嫌弃与你熬苦，那么你是错看文君了。”于是，我当掉了我所有的珠宝首饰，次日便开了酒铺，文君富贵十余年，如今为你司马相如当垆卖酒，是我卓文君心甘情愿的。
在此间，你我彼此同心，凤凰于飞，鸾凤和鸣。你说，你不愿让我徒劳，于是你远走赴功名。我并不求那些过眼浮云，只是那是你所求所志。文君当以此为志。
你走后，我眼见一地的落叶风沙，只希望你能记得文君。我捡了一屋子的落叶，每日寄思念于上，岁岁朝朝，听闻你因你写得〈上林赋〉而慕得显位。文君三日未休，与你赶制一套衣衫，那是我初次见你时，你身上的颜色。
如今，我坐在案前，读阅你的书信，君欲纳茂陵女子为妾，我心痛如绞，文君交予你全全的爱，何以只能分得你一半的爱怜。文君不愿以此了度一生。为君写下这篇《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