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起的那一阵，雨点开始变硬变稠。忙着抱花圈拿纸火的人们，并没有为身上的凉意所惊心，倒是着力护理着手里眼里的挽幛纸钱。老师要走了，天地为之垂泪，这可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大家都希望这些纸糊的财产，老师能多多少少带走一点。
老师一生清贫。真的，除了一拨一拨的学子，几乎没有什么财富在身边。那年学校感激五十年代就来校工作的教师，为他们每人划定一块房基地，可他的就拖了好几年才简简单单盖了几间。原因很简单，没钱。家属没挣钱，孩子又多，还要时不时接济我们这些来自乡下的孩子，理所当然就没有积蓄。直到退休，他仍然清贫，朴素，简略。尽管这样，他还是用积极乐观的态度，影响感染着我们，引导着我们做人做事。
我们是八十年代初上的县一中。现在算来，那时候老师已经是50岁的人了。可他的记忆力和表达力还是很好。讲《阿房宫赋》的时候，他几乎是背诵着讲完整篇课文。特别是讲到“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时候，惋惜焦虑之情就明晃晃挂在他的脸上。以至于到现在，我们还都记忆犹新。他的普通话虽然也有浓浓的地方口音，但听起来亲切，顺耳。我们犯了错，他也批评，却很少有骂意，总是循循善诱，比前比后。见我们有些同学因为看电视一天萎靡不振，他就对症下药，提示说“不要贪看电视。现在追着看电视，将来就看不上电视了；现在不看电视，将来就有看不完的电视。”他的用意很简单，书念成了，享受自然就有。抓好高中的两三年，就会走出一条辉煌的人生路。“现在正是吃官饭攒私财的时候”，“学成了，首先受益的是自己”。
还真如老师所说，学成以后受益的首先是自己。那些年，教育界还算风清气正，只要学得好，农民的孩子也可以堂而皇之走进大学；而只要踏进大学的门槛，顺顺利利完成学业，谁都可以端一碗官饭吃。也就是老师不懈的诱导和启迪，多少乡下的孩子开始放下自卑，发奋自强，开始向书中要“黄金屋”求“颜如玉”。也于是，多少穿布鞋的孩子，最终走出大山，换上了城市的皮鞋，过上了一种光宗耀祖又福蔽自身的生活。
由于世俗的原因，就那会儿，还是有人嫌贫爱富，经常会对我们乡里的孩子冷言冷语。特别是有的副课老师，明显喜欢居民的孩子，对我们穿补丁衣服和布鞋的农村娃，很不看好，就是上课提问也很少选我们。我们的老师却不是这样，谁最困难，他的牵挂就最多，他的鼓励和劝勉也就越大。他还常常将一些旧教案旧作业本拿出来接济我们，给我们乡下的孩子打草稿用。相形才可见好坏。越这样，我们老师的人品和行为才越发高大，对他的尊重和爱戴，也就自然更为激烈。平日节假里的慰问自不必说，单就这雨中的送别场面，就可略见一二。从地级干部到普通教员，从六十岁到三四十岁，几乎都是他的学生。长长的队伍，凝重的表情，无语的表白，切切的感念……
雨，感应着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猛。山路开始打滑，衣服全都湿透。大家在意的，是老师的棺木平稳入土求安，是那么多的纸钱和财产能真的被老师享用。一生清贫一世节俭，就赚了这一长串一长串的人气。今日要去另一个世界，我们再也无法探视，唯有这心愿却浓浓的烈烈的，那就是真希望他在那边过得更好点，学子更多，人气更旺。
大雨呀，请歇歇脚，让我们好好再送老师一程，让老师既带走我们这殷切的心愿，还能真的从精神走向物质的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