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和“天堂”

“食堂”和“天堂”

囫囵竹散文2025-11-13 20:29:28
1958年9月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就教我们唱了一首名为《人民公社好》的歌。人民公社好啊,红旗升上天。工农商学兵啊,样样都齐全。托儿所,敬老院,公共食堂,供销店。公社力量大,办事为大家,一轮红日照中华。…
1958年9月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就教我们唱了一首名为《人民公社好》的歌。
人民公社好啊,红旗升上天。
工农商学兵啊,样样都齐全。
托儿所,敬老院,公共食堂,供销店。
公社力量大,办事为大家,一轮红日照中华。……

很快,我们学校周边农舍的墙壁上和远处的山崖峭壁上,到处都是用雪白的石灰水写成的歌颂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大标语。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一条:“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
天堂?共产主义这个“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些富有好奇心的小学生都想知道。
一天下课后,我们围住班主任徐克荣老师。徐老师告诉我们,共产主义是人类的理想社会,也是我们国家奋斗的目标。到那个时候,人们的思想觉悟都有了很大提高,劳动成为人们的第一需要,‘三大差别’也消灭了,我们这儿也会像大城市一样漂亮。那时的物质产品非常丰富,你想要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共产主义可以“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到了那时买东西是不是可以不给钱呀?”有个孩子问。
“当然啰!其实现在的人民公社,就有共产主义的影子嘛。如公社的托儿所、敬老院,使幼有所教,老有所养,多好啊!特别是公共食堂吃饭还不要钱……”徐老师这样说。我发现同学们的表情比较漠然,已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闪亮的眼神。
突然,一个同学怪声怪气地领头叫道:“公共食堂一枝花——”,立刻就有几个人顺口接应:“几根红苕都没蒸pa……”同学们发出了一片笑声。
接下来的事,可能是徐老师完全没料到的,学生们竟然七嘴八舌地控诉起公共食堂来:有人说不要钱是假的,在年终是要扣除的;有人说饭菜像猪食,还吃不饱;有人说管理员多吃多占,给干部开特殊伙食;还有人讽刺炊事员得了“风痛病”,分菜时手不停地抖,抖得勺子里只剩下一点汤了……
徐老师紧张起来,学生这样讲下去,后果是严重的。他立即大声地制止道:“不能这样讲!同学们,不能这样讲!这样讲是要犯错误的!”
谨慎的徐老师又对食堂作了正面的评价。他说公共食堂可以将广大妇女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让更多的人参加集体生产,意义十分重大。还说新生事物可能不完善,大家应多看食堂的积极作用。
我母亲是这所学校的教师,我和母亲长期在学校食堂吃饭,习惯了,没有其他同学对食堂那样反感。在他们控诉公共食堂时,我却在继续思考着共产主义的问题。
“老师,现在不爱劳动的人特别多,过了人民公社就是共产主义了,怎样才能让这些不爱劳动的人‘把劳动当作第一需要’呢?”
徐老师楞了一下。看得出来,这个问题把徐老师难住了。他只空泛地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堆理论,什么“加强思想教育”啰,什么“加强政治学习”啰,什么“批语帮助”啰,似乎他自己心中也无数。就在这时候,一个同学的提问解救了他。
“徐老师,共产主义是‘各取所需’,那时我们进馆子,是不是吃了糖包子又吃肉包子,可以尽自己随便拿呀?”大概公共食堂的伙食实在太差,小孩们总是向往着馆子里的“美食”,所以具体地提出了进馆子的问题。
徐老师这才如释重负了。他笑了笑说:“你这完全是用现在的想法去看共产主义!到了那个时候,物质丰富了,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进馆子时就没有那么饥饿,只吃一点点就够了。况且那时的人们都很高尚,很讲礼貌,哪会像你们现在这样穷吃饿相的!”孩子们又发出一阵笑声。
我们的这场师生对话很快就被学校领导知道了。听母亲说,在一次政治学习会上,校长表扬了徐老师,说他能及时制止学生的错误言论,并紧跟党的方针政策,对公共食堂作了正面宣传。可正当徐老师洋洋自得时,领导对他却又是当头一瓢冷水:“你也是,怎么能讲共产主义是‘各取所需’呢?这样乱讲是要犯大错误的!”
徐老师一听就跳了起来:“不会哟,不会哟!我咋个会讲错呢!上次区委书记作报告时就是这样讲的,我还记了笔记的哟!”好在当时有好几个老师都证实了徐老师的说法。
随即就有老师将先后下发的学习材料进行对照,发现最早讲共产主义的分配原则时是“各取所需”,而后来发下来的材料上印的却是“按需分配”。到底是“各取所需”还是“按需分配”呢?在我们这些无知的孩子们眼中似乎是无所不知的老师们竟也困惑了。校长说,不管那些,就以后来发的文件为准,今后大家再也不要使用“各取所需”的提法,一定要讲共产主义是“按需分配”。
回想起来,那时的孩子们都喜欢那“吃了糖包子又吃肉包子”各取所需的天堂,却不喜欢那“几根红苕都没蒸pa”的公共食堂。

(写于2010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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